兒子五六歲的時候,我身邊的朋友都羨慕我有一個恬靜、心細、不淘氣的兒子。尤其是當他一聲不響、全神貫注在電腦上制作網頁時,誰都認為我將成為一位神童之母。兒子很矜持,但當人們夸獎他時,臉上也會閃過幾絲驕傲之色。
一次,我和先生帶兒子去公園玩,在乘坐旋轉木馬時,兒子突然打著激烈的手勢,要求木馬停下。開電閘的管理人員以為他坐的木馬發(fā)生了故障,慌忙關了電閘,來到他身旁,詢問發(fā)生什么事。
結果,兒子指著坐在他身旁一位農村打扮的孩子,吵嚷著:“我不愿與穿得邋遢的孩子并駕齊驅!碧炷,不到6歲的孩子竟然做出如此舉動,令在場的人感到非常驚訝……
當時,我和先生十分尷尬,盡管我們一再解釋說“孩子不懂事,沒必要換位置”,但是,坐在兒子旁邊那匹紅色木馬上的孩子還是被他衣著破舊,滿臉謙卑的民工父母硬哄著抱了下來,坐在離我兒子最遠的青色木馬上。
兒子的驕橫顯然破壞了那個民工孩子最初的歡快與興奮,在木馬們優(yōu)雅地起伏旋轉的時候,他萬分驚恐地掙扎著下來,要回到最先挑中的紅馬上去,但被他父母制止了。孩子質問父母:“那匹紅馬還空著,為什么一樣花兩塊錢,就不給我坐?”他那一直在隨木馬旋轉奔跑,并不斷按捺著他的媽媽,無言以對,只是不停地抹眼淚……
這是我和先生經歷的最難堪的一幕,我們一直引以為豪的兒子,居然會認為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,他生在一個富裕的城市家庭,穿著名牌服裝,已經是“上等人”了,所以,不屑與那些貧窮的所謂“下等人”的農村孩子“并駕齊驅”。
兒子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?他的上一輩,我和丈夫,都來自農村,是在田野里赤腳奔跑長大的。為何田野之子的下一代,這么快就成了一個冷漠的“貴族”?
經歷了“木馬事件”后,我和先生商議,決定把孩子送回河南農村老家去,度過他上小學前的最后一年。聽說這一決定,身邊的朋友都認為我們瘋了。眾口一詞的指責是:幼兒園大班正是幼小銜接的關鍵期,很多家長都趁這個階段讓孩子加班加點學英語、電腦、鋼琴等,你們就不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?
孩子的起跑線究竟該在哪里?在生澀稚嫩的鋼琴聲里?在噼里啪啦的電腦鍵盤上?還是在交錯著風雨、雷電和彩虹的田野上?我和先生認為,兒子之所以擁有傲慢、羸弱、蒼白的靈魂,不懂得人與人之間最樸素的友愛與平等,是因為,他沒有在河里捉過魚、趕過鴨,沒有與朋友們緊緊依偎在一片荷葉下避過雨,所以,不懂得對大自然的深深的愛,他的靈魂是麻木的,又怎么會去愛一個跟他一般大的農村娃。缺乏愛和感動的靈魂,終究不能博大起來。我期待我唯一的兒子,能夠盡可能變得博大一點。
在河南農村呆了一年后,兒子曬黑了,也長壯了,在他跑了十里田埂才從郵局寄回來的信中,寫滿了他到達一個新天地的歡欣與喜悅——村里的孩子很真誠、善良,他們教我在河里游泳,用麥秸桿編織精巧的蟈蟈籠,嚴冬的時候和我一起在冰爬犁上風馳電掣……
孩子真正的起跑線在哪里?在田野里,在自然深處,在人與人之間毫不造作的交往中。孩子從這里面學到的,比我們硬性灌輸給他的要豐富得多,如果在受教育之后,孩子比以往更冷漠、自私,這樣的教育是不成功的,也是沒有希望的。(文/紫丹)